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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（第1页）

宋凡平被揍的遍体鳞伤以后，又被抓走了，关押在一个像仓库一样的大房子里。此后的一个星期里，宋钢和李光头不再说话。宋钢也说不出话来了，那天宋钢把自己的嗓子哭喊得又红又肿，说话时没有声音，只有口从嘴角淌出来。李光头知道是他的揭发把宋凡平送进了那个像牢房一样的仓库，晚上觉睡的时候，他就会想起宋凡平在台阶上被人luan踩luan蹬的情景，宋凡平的眼睛还在惊惶地寻找他和宋钢。李光头心理很难过，嘴上还是很強硬，他嘲笑宋钢的嘴巴像个庇眼一样只有出气的声响。

李光头开始孤单一人，一个人在街上走，一个人在树下坐着，一个人蹲到河边去喝，一个人和自己说话…他站在街上看呀等呀，盼望着一个和他一样年龄一样孤单的孩子走过来，他上的汗出来了一次又一次，又被太yang晒了一次又一次，他看到的都是行游的人和行游的红旗，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都被他们的妈妈牵着手，从他眼前一个一个被拉了过去。没有人和他说话，甚至都没有人看她。当走过去的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，当吐痰的人不小心吐到了他的脚上，他们才会认真地看他一眼。只有那三个中生学喜huan他，他们一看到他就会兴地招着手，远远地叫他：

“喂，小子！点xingyu出来。”

他们向他招着手，兴致bobo地走向他。他知道他们嘴上说是点xingyu出来，其实是要来练习扫dang腿，他们想把他扫个庇滚和鼻青脸肿，李光头拼命逃跑。三个中生学在后面笑着喊叫：

“喂，小子，别跑，我们不扫你…”在那个夏天里，李光头为了躲避这三个中生学的扫dang腿，经常跑的尘土飞扬，跑的自己把自己绊倒。他把八岁的腿跑的又酸又疼，把八岁的肺跑的呼呼地冒热气，把八岁的心脏跑的咚咚luan跳，把八岁的自己跑的死去活来。然后李光头有气无力地来到童铁匠、张裁feng、关剪刀、余拔牙他们的巷子里。

这时的童张关余已经是命铁匠、命裁feng、命剪刀和命牙医了。张裁feng的顾客拿着布料上门时，张裁feng首先要盘问对方是什么阶级成分？若是贫农，张裁feng笑脸相ying；若是中农，张裁feng免強收下布料；若是地主，张裁feng马上举拳头喊叫几声命口号，面如土的地主顾客抱着布料出了铺子，走在巷子里了，张裁feng还要站在门外，对着走去的地主顾客说：

“我要给你做最破最烂的寿，又错啦，是裹尸布。”

两个关剪刀的命觉悟比张裁feng还要，贫农顾客不收钱，中农顾客多收钱，地主顾客就要抱头鼠窜了。两个关剪刀举两把咔嚓响着的剪刀，站在铺子外面，对着抱头鼠窜的地主顾客喊叫着要剪掉他的diao，两个关剪刀叫道：

“要把你这个地主剪成一个没diao的地主婆。”

余拔牙是一个命投机分子，顾客走到前面了，他不去盘问阶级成分；顾客躺进藤条椅子了，他也不去盘问阶级成问；顾客张开嘴巴让他看清楚里面的坏牙了，他仍然不去盘问阶级成分。他怕万一盘问出一个地主成分，就丢了一桩买卖，少了一笔钱，可是不盘问就不是一个命牙医。余拔牙要命也要钱，他把钳子伸进顾客的嘴巴夹住了一颗坏牙，才时机恰当地大声盘问：

“说，什么阶级成分？”

顾客的嘴巴里着把钳子，啊啊叫着什么都说不清楚了。余拔牙装模作样把耳朵低下去听了听，大叫一声：

“是贫农？好！我就拔了你的坏牙。”

话音刚落，那颗坏了的牙齿就被子套来了。余拔牙随即用镊子夹着棉球进顾客的嘴巴里的出处，让顾客咬紧牙关来止。顾客咬紧牙关也就被堵住了嘴，哪怕是个地主，余拔牙也強行把他当成一个贫农了。余拔牙意气风发地拿起拔下的坏牙让顾客看：

“看见了吧？这是贫农的坏牙。若你是个地主，就不是这颗坏牙了，肯定是另外一颗好牙。”

然后余拔牙出一副命挣钱两不误的嘴脸，伸出手要钱了：

“主席教导我们：命不是请客吃饭…拔掉一颗命的牙，要付一角命的钱。”

命的童铁匠从来不去盘问顾客的阶级成分，童铁匠觉得自己坐的正站得直，阶级敌人不敢来他的铁匠铺，童铁匠拍着自己的xiong脯，嘴里振振有词：

“只有勤劳的贫下中农才会到我这里来买镰刀出头，好吃懒做的地主剥削阶级是用不上镰刀锄头的。”

命的洪滚滚而来，童铁匠、张裁feng和关剪刀不久后都做起了火热的命的工作。童铁匠光着膀子，他的光胳膊上套着命的红袖章，他打铁打出来的已经不是镰刀锄头了，打铁打出来的全是红缨qiang的qiang头。童铁匠打出来的红缨qiang头，立刻送到斜对面的磨剪刀铺子，两个关剪刀也是光着膀子，他们的光胳膊上也套着命的红袖章，两个关剪刀不再磨剪刀了，两个关剪刀坐在矮凳上，劈开两个腿双汗浃背磨qiang头霍霍。两个关剪刀磨出来的qiang头立刻送到隔壁的裁feng铺子，张裁feng虽然穿着背心，胳膊也是光着的，也套着命红袖章，张裁feng不再做服了，他作出来的全是红旗红袖章，还有红缨qiang上挂下来的丝丝红缨。文化大命正在把我们刘镇打造成一个井冈山，这时的刘镇已是“山下旌旗在望，山头鼓角相闻”了。

余拔牙的胳膊也套上了命的红袖章，这是张裁feng送给他的，眼看着童关张热火朝天一条龙制造着红缨qiang，余拔牙冷冷清清，红缨qiang上没有牙齿，余拔牙不能去拔牙，不能去补牙，更不能去镶上几颗假牙，余拔牙只好躺在藤条椅子里等待命的招唤。

李光头到处游dang，看完了童关张三家铺子像是兵工厂那样制造红缨qiang后，李光头打着呵欠走到余拔牙的油布雨伞下。边没有了朝夕相处的宋刚，李光头孤独又无聊，他走到那里就把呵欠带到哪里。呵欠也传染，看到李光头呵欠连连，余拔牙的嘴巴也跟着一张一合，打出了一个又一个呵欠。

以前余拔牙的桌子上放着的都是拔下的坏牙，现在余拔牙与时俱进地放上去十几颗不小心拔错的好牙，余拔牙要向所有走过的命群众表明自己鲜明的阶级立场，说这些好牙全是从阶级敌人的嘴里拔下来的。看到只有八岁的李光头走进了他的油布雨伞，余拔牙也同样要表明自己的阶级立场，他从藤条躺椅里支起体，指指桌子上十几颗拔错的好牙说：

“这些是我拔下的阶级敌人的好牙。”

又指指桌子上几十颗招揽顾客的坏牙说：“这些是我拔下的阶级兄弟姐妹的坏牙。”

李光头没打采的点点头，他看着桌子上这些阶级敌人的好牙和阶级兄弟姐妹的坏牙，觉得没什么意思，他在余拔牙躺椅旁的板凳上坐了下来，张嘴继续打着呵欠。余拔牙已经无聊地躺了一个上午，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李光头，结果是来和自己比赛打呵欠。

余拔牙坐起来，看着街对面的电线杆，拍拍李光头的脑袋说：“你不去搞搞这gen电线杆？”

“搞过了。”李光头晃着脑袋说。

“再去搞一次。”余拔牙鼓励他。

“没意思，”李光头说“城里所有的电线杆我都搞过几次了。”

“我的妈呀，”余拔牙惊叫起来，他说：“要是在从前，你就是皇帝，三宮六院；要是现在，你就是连环強xx犯，坐牢qiang毙。”

正打着哈欠的李光头一听“坐牢qiang毙”惊得半个呵欠缩了回去，他瞪圆了眼睛说：

“搞搞电线杆也要坐牢qiang毙？”

“当然啦，”余拔牙换了一种语气“这要看你的阶级立场。”

“什么阶级立场？”李光头不明。

余拔牙伸手指着对面的电线杆，问李光头：“你是把它们当成阶级敌人呢？还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姐妹？”

李光头还是瞪圆了眼睛不明，余拔牙来神了，他眉飞舞地说：“你要是把电线杆当成阶级敌人，你搞它就是批斗它；你要是把电线杆当成阶级姐妹，你就得和它登记结婚，不登记不结婚，你就是強xx。你把城里的电线杆全搞了，你就试把城里的阶级姐妹全強xx了，还不是坐牢qiang毙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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