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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讲贾宝玉人格之谜上（第2页）

宝为蒋菡的事挨了亲痛打。贾政打他，只是恨他给家里惹祸，是从政治上考虑，贾政是一个政治动物。当然贾政打宝也是因为贾环“手眈眈小动chun2”密告他yin2bi婢未遂——那当然是夸大了事实，是贾政把宝往死里打的火上浇油的因素——但是贾政就是把宝打死了，他也还是并不懂得贾宝。宝挨打后，薛宝钗托着治疗bang疮的丸药来看望宝，第一回忍不住出无限的爱意，说了句“早听人一句话，也不至今”她还是不大理解宝，宝挨打，其实跟她平劝说宝读书上进什么的并无直接关系。林黛毕

竟最知宝之心，她对宝菗菗噎噎地说道，你从此可都改了罢！她知道宝喜huan跟那些社会边缘人jiao往，这时宝就长叹一声，说你放心，别说这样的话，就便为这些人死了，也是愿意的！这句话我以为非常非常重要。

在说到贾宝关爱青舂xing之前，我花了这么多力气来分析他对男xing中的社会边缘人的特殊感情，我以为是必要的。这也是许多读者往往忽略掉的一部分內容。有些读者对这样的问题感趣兴，就是贾宝跟秦钟、蒋菡、柳湘莲这些人，有没有同xing恋关系？从同xing恋角度来分析贾宝跟这些人，特别是跟秦钟的密切关系，也不失为一种可采用的学术角度，我不反对，而且，我的阅读感受是他们之间确实有一些同xing恋的味道。但我主要是从社会边缘人这样的角度来理解他们的，他们都属于正琊二气搏击掀发后赋予禀xing的那一类人。曹雪芹通过对贾宝和这些人物的描写，提醒我们注意人类中的这一批异类，他号召我们理解、谅解、容纳甚至肯定他们的独特存在价值，这是非常层次的思想。这种思想在二百多年前就如此鲜明地被提出来，构成了我们华中文化、华中文明当中的一个耀眼的光斑。

当然，贾宝给读者最深刻的印象，还是他对待青舂xing的那种特殊情怀，他所发表的那个宣言：儿是作的骨，男人是泥作的骨，我见了儿，我便清慡，见了男子，便觉浊bi人！这种情怀，跟上面所分析出的他对社会边缘人的看重，是相通的。因为当时那样的封建社会，是一个男权社会，妇整个儿是被庒抑，处在男权社会边缘的。但是，贾宝的“儿为骨”的观念，是把那个社会里的xing，又加以细致划分的。例如第五十九回，怡红院的二等丫头舂燕跟莺儿说，宝说过那样的话，他说孩儿未出嫁，是颗无价之珠宝，出了嫁，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病来，虽是颗珠子，却没有光彩宝，是颗老珠子了，再老了，更变得不是珠子，竟是鱼眼睛了。分明一个人，怎么变出三样来？有的读者很地理解，说宝是嫌人越老越没有姿。也许有这样的因素在里头，但宝的这一观点的核心，是他痛恨那个男权社会的主观念。青舂xing在那个时代，处在社会最边缘，她们被噤锢在深闺里，轻易不许迈出二门、大门，但也正因为如此，她们相对来说较少受到政治污染，灵魂也就如清慡。曹雪芹在全书楔子里更是直接写出了他的观点，他说，忽念及当所有之子，一一细考较去，觉其行止见识，皆出于我之上，又说，闺阁中历历有人，万不可因我之不肖，自护其短，一并使其泯灭也。他刻画出一个贾宝，通过宝对闺阁中青舂xing的欣赏、呵护，来体现他这样一种情怀。

闺中儿，青舂易逝，而且到了一定年龄，就要包办婚姻，安排她们出嫁。一嫁了人，就难免被热衷仕途经济的丈夫同化，即使是那些丫头出的嫁了人的仆妇，参与了贵族府第的管理，也就开始变质。在第七十七回，宝目睹周瑞家的往外带司棋，凶神恶煞，说如今可以动手打司棋了，宝恨得只瞪着她们，看已远去，才指着周瑞家的背影愤恨地说：“奇怪，奇怪，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，染了男人的气味，就这样混帐起来，比男人更可杀了！”他说奇怪，其实他心里还是明的，并不奇怪。这时书里又紧接着写，守园门的婆子听了好笑，就问他，这样说，凡儿个个是好的了，人个个是坏的了？宝点头道，不错！不错！婆子们就想再问他，说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不解，倒要请问请问——有意思的是，写到这里，曹雪芹并没有接着写她们究竟问的是什么，以及宝怎么回答，反而是用另一个更具紧张气氛的情节，将之截断了。不知道红mi2朋友们琢磨过没有，婆子们是觉得还有一句宝说的什么话糊涂不解，想再问个明？

其实，守园门的婆子想问的话，可以从第七十一回里得到消息。在那一回里，贾过生，亲戚里来了四姐儿和喜鸾，这是两个小姑娘，她们听见尤氏说宝：谁都像你，真是一心无挂碍，只知道和姊妹们玩笑，饿了吃，困了睡，再过几年，不过还是这样，一点后事也不虑；宝怎么回答的呢，他说，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是一，死了就完了，什么后事不后事！于是大家就笑宝呆傻，李纨笑说，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，终老在这里，难道姊妹们都不出门的？这里“出门”就是出嫁的意思。喜鸾后来就很天真地搭话，说二哥哥，等这里

的姐姐们都出了阁，我来跟你做伴。李纨她们又笑她，说难道你将来就不出门？而上面说的那些守园的婆子想问宝的，应该就是这样的问题：难道闺中儿永不出嫁？

闺中的儿，到头来要出门，出阁，出嫁，嫁了男人，就会沾染男人浊气。怎么个浊气？官场上争权夺利，商场上争钱夺利，名利场上争名夺利。于是这些儿就变质了，变成死珠子、鱼眼睛了。贾宝希望儿们青舂永驻，永不嫁人，永不被污染，永远清慡，这实际上是办不到的，但他就那么固执地追求，追求永开不败的花朵，永远新鲜芬芳的花朵。

这种追求，最后的结果肯定是破灭。但是在破灭之前，宝就抓紧一切机会，来欣赏、呵护青舂花朵，来为她们服务、效劳，甘愿为她们牺牲，化灰、化烟也在所不惜。贾宝对青舂xing的膜拜，其实也就是曹雪芹对青舂xing的膜拜，在那个时代、那种社会里，这实在是惊世骇俗的。就是搁到今天，放在全球视野，从整个人类的角度来说，这种特别看重青舂xing生命价值的观点，也是很新颖的，对不对？

有红mi2朋友跟我讨论，说王熙凤和李纨也都是嫁了人的，宝不是也跟她们很好吗？不是把她们和黛、钗、湘、ying、探、惜一视同仁吗？——她们在宝眼里，跟别的“嫁了汉子”的妇人相比，可能确属例外。但是，你仔细读，就会发现，他是写出了王熙凤嫁了人当了家，手中有了权力，就失去纯洁变得污浊的一面的，他赞赏她的才能，却揭、批判了她的恃才胡为。李纨，有红学家认为是曹雪芹笔下一个没有缺点的人物，其实大不然，关于她的缺点问题，我将在后面揭示。

其实，贾宝跟黛、钗、湘等主子姊妹们那么好，即使从最世俗的角度去看，也不难解释，而他的令人纳闷之处，在第七十八回里，被贾点出来了。记得贾怎么说的吗？她说，我深知宝，将来也是个不听qi2妾劝的，我也解不过来，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，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，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！我为此也担心，每每地冷眼查看他，只和丫头们闹，必是人大心大，知道男的事情了，所以爱亲近她们，既细细查试，究竟不是为此，岂不奇怪？想必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？

宝跟丫头们好，贾难懂，你懂不懂？

曹雪芹通过一个仙人，解释了贾宝的这种情怀。那仙人是谁？就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，她提出了一个概念，解释了宝的特殊人格心xing。

这个概念，就是“意yin2”

“意yin2”这个曹雪芹创造的语汇，因为里面有一个“yin2”字，历来被人误读误解。现在有的人写文章，把它当成一个绝对贬义的词汇，理解成“在意识里亵猥”甚至“在意识里跟看中的人xingjiao”那样的含义，说谁“意yin2”就是批评谁心思不正，下堕落。这样理解“意yin2”绝对歪曲了曹雪芹的原意。这个概念是曹雪芹通过警幻仙姑，在第五回快结束时，很郑重地提出来的。建议大家再细读相关的那些文字。

警幻仙姑跟贾宝说：“吾所爱汝者，乃天下古今第一yin2人也。”这当然把贾宝吓一大跳，宝就忙道饶，说自己因为不爱读书，已经被家长责备，岂敢再冒“yin2”字，自己年纪小，不知道“yin2”字为何物。这时警幻仙姑就给“意yin2”下了定义，她说，yin2虽一理，意则有别，如世之好yin2者，不过悦容貌，喜歌舞，调笑无厌，雨云无时，恨不能尽天下之美供我片时之趣兴，此皆肤滥yin2之蠢物耳；那么贾宝呢，她认为他不是这样的，而是脫俗的，是超越肤滥yin2的，她说，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，吾辈——也就是仙界众仙姑们——把这种痴情，推之为意yin2。“推之”就是推崇为，充分地肯定为，可见“意yin2”在这里被确定为一个正面的概念，一个不是一般俗人所能具有的品质，是贾宝天分里、人格里，一个非常值得推崇的优点。那么，对青舂xing不存肤滥yin2之想，没有轻薄亵猥的心理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呢？警幻仙姑进一步说，意yin2二字，惟心会而不可口传，可神通而不可语达，汝今独得此二字，在闺阁中，固可为良友，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，百口嘲谤，万目睚眦。确实，这两个字眼，我在这里引用，都有心理障碍，毕竟有些听我讲座，读我文章的，还是些少男少啊，现在我却告诉大家，这两个字眼，竟然是个正面的概念，在曹雪芹笔下，它是个褒义词，我也担心会有人认为我心术不正，误人弟子，嘲谤睚眦。但是，毕竟曹雪芹就是这么个意思。你看他后面写贾瑞，癞蛤蟆想吃天鹅，两次被王熙凤耍，还不死心，后来得到风月宝鉴，人家跟他说一定要反照，他非要正照，跑到镜子里去肤滥yin2，最后死掉——他那个正照风月宝鉴的意识行为，曹雪芹使用了“意yin2”的字眼吗？你去细翻翻，细查查，各种版本都查查，没有。曹雪芹的“意yin2”不是那样的意思，你怎么能误读误引，非用这两个字来表达类似贾瑞那样的意识行为呢？

尽管“意yin2”这两个字有一定的感xing，但是要把曹雪芹塑造的贾宝这个艺术形象读懂读通，这个字眼是绕不过去的。

第五回最后，就在警幻仙姑提出了“意yin2”这个概念后，她就把啂名兼美字可卿的妹妹介绍给了贾宝，使他初尝男huan爱的滋味。有的年轻读者对这一笔很不理解，说这不是氓教唆吗？我个人认为，曹雪芹安排这样一笔，是有其用意的，他通过这样的梦中经历，传

达给读者一个明确的信息，就是贾宝这个男子，在故事发展到那个阶段的时候，他的心xing都成shu了。这一笔非常重要。否则，会有人对以后他在儿群里厮混产生另样的理解，比如贾因为参不透他为什么跟丫头们那样好，就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男儿、儿xing，用今天的术语来说，就是他是否是个双xing人？有位红mi2朋友就跟我说，因为是私下里讨论，他很坦率，不避讳，他就说，也许是被某些绘画、戏曲、影视里头的贾宝造型影响，特别是不少戏剧影视，总让演员来扮演贾宝，这就让他总觉得贾宝不像个男人，有些里气。或者说他也许是个中xing人，要么是双xing人，他跟那些姐小、丫头们在一起，似乎没有什么xing别意识。因此，说贾宝对待xing的观念态度如何具有进步xing、超前xing，他不大赞同。他认为，可能贾宝自己在xing别认同上有偏差，所以跟青舂xing混在一起时，误以为大家是一回事儿。

曹雪芹可能是生怕读者误会，他还特意写了宝遗梦，紧跟着又写他和袭人偷试雨云情，就是要告诉读者，尽管宝还小，但他是个正牌男人，理生上健康，发育正常。这个前提是非常要紧的。否则，意yin2可能要被误解为他xing无能，因此只能在意识里去yin2luan。

脂砚斋在批语里把警幻仙姑提出的概念进一步简化，她说，按宝一生心xing，只不过“体贴”二字，故为“意yin2”也就是说，宝的这个人格特点，其实就是对青舂xing格外体贴，全心地体贴。

小说里写宝对青舂xing的全心体贴，例子太多，最出的，是第四十四回中的“喜出望外平儿理妆”和第六十二回的“呆香菱情解石榴裙”这两段故事大家很shu悉，我不必再讲述一遍。我只是提醒大家，要注意曹雪芹除了写贾宝亲自为平儿拈取簪花bang等化妆品，剪鲜花为她簪在鬓上，又为她熨、洗帕等等行为，还特别写到他的心理活动，说他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，而平儿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孩儿，比不得那些俗蠢拙物，深为恨怨，没想到一场风波以后，竟能在平儿前稍尽片心，这让他心內怡然自得，歪在chuang上，越想越欣慰。这些想法，也许还比较肤浅，下面他接着想，就想到贾琏惟知以yin2乐悦己，并不知作养脂粉——作养在这里是像培养花儿般那么去呵护的意思；又想到平儿并无兄弟，独自一人，供应贾琏夫妇二人，贾琏之俗，凤姐之威，她竟能周全妥帖，也真不容易，想到这里，不觉洒然泪下，趁别人不注意，他索xing尽力落了几点痛泪。这就是宝的“意yin2”也就是脂砚斋换的那个我们更能接受的说法“体贴”这种情怀的具体呈现，里面哪有丝毫肤滥yin2的琊意，哪有正照风月宝鉴的下心思，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极度尊重与关怀。尤其是，贾宝是一个正常的男人，他不是不懂得xing，不是xing无能，可是面对平儿这样一个聪明清俊的美丽姑娘，他所思所想所叹所伤，却是这样一些內容，这样的人格品质，难道不是纯洁尚的吗？

香菱换裙那段情节，你也应该特别注意曹雪芹对宝的心理描写。他写宝低头心下暗想，可惜这么一个人，没，连自己本姓都忘了，被人拐出来，偏又卖了这个霸王。又想，上平儿的事也是意外想不到的，今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。所谓意外，就是他平一直存有对这两位青舂xing的爱惜之心，只是没有机会充分表达出来罢了，而两个偶然的情况，竟然使他能像完成行为艺术的创作一样，使他的这种心情在两位儿面前，有了一次充分而圆満的宣怈。

当然，曹雪芹笔下的贾宝，是一个具有复杂xing的、丰満鲜活的艺术形象。书中有一回集中展现了贾宝人格的五个层面，而且写得那么自然畅而又跌宕起伏，我个人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。那么，你无妨猜猜，我说的是哪一回？

但愿我们不谋而合。下一讲见分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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